因为这个原因，栾绛封印了双眼，态度强硬将徒弟赶下山历练，不留丝毫情面。

    等仲孙沅再度回到踏剑峰，已经是百余年后了。

    他陪着踏剑峰度过百年清冷日子，自家徒弟却在外头混得风生水起，令他感觉莫名寂寞。

    当徒弟回来，他的内心涌现久违的喜悦。

    那一缕喜悦像是小苗儿，悄悄冒了个头，谁也不知道它是何时发芽破土的。

    仲孙沅回来，不为别的，仅仅是因为栾绛寿元将近，她作为徒弟应该陪他度过最后人生。

    第668章 谁是谁的转世（五）

    “师尊——真的不能再试试么？”

    仲孙沅是剑修，从小到大也被栾绛教育要顺从天道伦常，但寿元将尽的人可是她在世上唯的亲人，饶是她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依旧觉得难受心酸，不见平日里的中气十足。

    若是栾绛能踏出那步，说不定能渡劫飞升，寿命再度延长呢。

    栾绛叹息，“自从数万年前倾天之战，飞升仙界的通道已经消失不见，自那之后，沧溟界出了多少惊艳绝才之辈，可又有谁飞升成功了？为师不敢与先辈争高低，再试也没结果。”

    仲孙沅气馁，她作为正统的剑修，自然知道剑修这条路有多难走，能修炼到栾绛这个高度，已经能打遍沧溟界无敌手了，哪怕他跨过那步，兴许也要陨落在飞升雷劫之下。

    “傻徒儿，万物枯荣有序，此乃天道，不可轻易违逆。为师至今已有两千五百余岁，相较于寿数不过百的凡人，够长了。贪心太过，执念过深，易有心魔。你也是修道之人，看开点。”

    栾绛性格异常通透，对生死看得相当淡然，唯放心不下的，恐怕就是这个徒儿了。

    值得庆幸的是，他的仇人都被他熬死了，不然的话，他若是陨落坐化，那些仇家把昔年旧账算在徒弟头上怎么办？纵然如此，栾绛还是忧心。剑尊有守护宗门的责任，徒弟天赋虽高，但修行时日尚浅，若是没了自己坐镇，日后碰见什么艰难险阻，只能靠她自己了。

    “但是徒儿舍不得您啊——”

    仲孙沅郁闷地咬牙，眼睁睁看着师尊体内的生机日弱过日，不仅折磨栾绛也在折磨她。

    栾绛哑然。

    当年师尊离去的时候，他也觉得不舍，但是时间会冲淡切，伤心那么阵就过去了。

    “十三娘都是多大的人了，还耍小性子。师尊能陪你时，还能陪你世？”栾绛不赞成地摇摇头，对着她道，“世间无不散的筵席，该分别的时候便要分别，强求无用。”

    到最后，还是对徒弟的担心占了上风。

    他陨落之后，再无人能保护她了。

    栾绛生没什么积蓄，穷得两袖清风，不过他觉得自己可以给徒弟留下最后份礼物。

    他用了上古秘术，将毕生修炼出来的灵力都给了她。

    如当年的师尊将毕生修为传给栾绛，栾绛也这么做，传给了自己的徒儿。

    蓦地，他觉得自己可以理解师尊当年的苦心。

    修为散尽，夜青丝换白。

    他看不到自己的模样，自然也不在意头是黑的还是白的。

    七日之后，他感觉自己已经油尽灯枯，时间所剩无几。

    心尖慌慌，久违的情绪蔓延心头。

    他总觉得自己似乎忘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思来想去，他将仲孙沅招到床前。

    也许是忘了交代遗言吧……

    “第件事，为师生忠于剑，诚于剑，然大道无望，徒儿可要完成为师遗志，登临巅峰。”

    纵然知道徒弟飞升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但有个目标总比她沉溺失去亲人的悲伤好些。

    “徒儿谨记。”

    耳边传来徒弟恭恭敬敬的回答，栾绛只感觉有什么东西即将破土而出，心脏怦怦跳个不停。

    “第二件事，为师生不曾娶妻……剑心不算……虽然不觉孤苦，却不忍你也这样。若是有缘遇上倾心之人，别错过了，如此来，为师也就放心了……”

    踏剑峰这地方，常年积雪，清冷得不像话。

    再鲜活的人在这里住久了，也会变得冷若冰霜。

    栾绛宁愿徒弟性格再开朗些，明媚些……也许，有个知心人伴着她，情况会好很多。

    “……第三件事，踏剑峰剑修脉难以维持，为师知道其中艰险，只是……到底是传承多年的道统，断了传承也可惜。若是遇见有缘的徒儿，收下便是……”

    毕竟是沧溟界硕果仅存的正统剑修脉，断了传承太可惜。

    栾绛的师尊，临终之前还对此心心念念，栾绛自然不想违背亡师遗愿。

    仲孙沅的声音微有哽咽，低声道，“徒儿谨记——”

    “第四件事……”栾绛唇瓣翕动，股强横的外力正勾着他的魂魄，连说话都异常费劲，他忍住气，费力抬手，仲孙沅惊慌地用双手将他的手借住，牢牢握着。

    “第四……”栾绛用了最后的力气，露出些许释然的笑，“为师生有徒如你，三生有幸。”

    他还想说第五件事情，然而时间已经不够了。

    脑海中影影绰绰闪过无数景象，庞大的记忆开了闸门，喷涌而出。

    看似漫长，实际才瞬息片刻。

    向冷然的面闪过些许温柔的笑意，好似能融化冰雪。

    十三娘……仲孙沅……君沅……原来如此！

    他不是栾绛，或者说，不仅仅是栾绛，更是姜阮。

    再往前推，他是落日宫大能圣君！

    他收下的徒儿，竟然是心悦多年的仲孙沅？

    她们竟然是同个人！

    海量的记忆涌入脑海，栾绛心中松。

    幸好，他的徒弟，他的十三娘还活得好好的。

    最初几次轮回，“栾绛”只是清冷的剑修，收徒也是不紧不慢，正是因为如此，这才导致他晚到步，本该成为他徒弟的仲孙十三娘被那个男子用鸡蛋和碗米买走，惨死下锅。

    不得已，栾绛不得不利用天道法则的漏洞，潜伏在他的前世，也就是姜阮的周遭，既是为了保证歼灭天脑计划顺利进行，扭曲既定的命轨，同时也是为了保护仲孙沅。

    所幸，如今切安好。

    作为偷渡的异世之魂，栾绛的魂魄自然不被此间天道所容，不过这对他来说已经不重要了。

    抬手瞧着又手心浮现的团光晕，里面影影绰绰飘动着湛蓝色的光点。

    作为圣君转世的转世，栾绛天生神魂，念能穿梭整个沧溟界。

    对他而言，最大的困难不在于找寻拨乱反正的本源，而在于恢复记忆。

    每个世界的天道略有不同，但它们的原则是样的，不容许外来力量强行破坏本身世界的展。实力越强的人，遭受的压制越强。数次轮回，栾绛直至寿终就寝也未曾恢复前世记忆，自然无从寻找“拨乱反正的本源之力”，如今，他做了多手准备，终于在最后时刻觉醒记忆。

    “该走了。”

    栾绛察觉此间天道正在搜寻他的下落，眉梢蹙，三十六计走为上。

    第669章 白裳少女（一）

    凡界，澜沧城。

    今日是上元佳节，茶馆酒肆宾朋满座，全城都陷在红艳艳的喜气氛围之中。

    整个澜沧城，唯有一处地方与世隔绝，外头的喧闹和热情无法融化这里的冰冷。

    那是一座鬼宅，连续两人买主全家暴毙，周遭住户生怕被牵连，纷纷搬家离开。

    这导致城南这片小角落空无一人，偶尔有些人烟，那也是没出睡觉、无家可归的乞儿。

    本以为这里会成为一片死地，城主都打算高薪聘请一个仙师过来除妖了，却不想七天之前，一名白裳少女大方买下那一片地，成了那片住宅的主人，自从她进去，再也没有出来。

    “一号？一号？”

    白裳少女梳着简单的发髻，冲着庭院喊了一声，没过多久，远处传来一声哒哒的脚步声，好似木头矿石敲击地面，再定睛一瞧，竟然是个圆筒木人，顶着四四方方的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