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 1-4

    1

    青神山一脉，天山一碧如黛，其上下高岭，野径多老松，根叶苍秀，成片浓青之中，隐隐露出归藏塔刹的八角攒尖塔顶。

    都先生

    野径丛中奔出个头戴青帻的中年仆从，看着立时朝他高举的四方箭矢，立在当地。

    何事惊慌？

    都容与高卧在遒树杆上，见人翻身下地，一旁细鳞甲统领摆摆手，四下的弓箭手又隐进丛中。

    那杨先生和小小姐不见了。

    这仆从正是贴身看顾杨铣和青羊的两人中的一个。

    哦？有这等事。

    仆从显是很惊慌的模样，将经过细细讲来。今晨郡主走后，杨先生和小小姐具常回到后园，中午他和另外一人前去送饭，室内却不见人，他们四下找寻，整个知州府衙前前后后寻了个遍，都难寻踪影。

    您说我和何六儿一直守着，从没见他俩出过房门半步，怎的不见了呢？又补充一句，各门口甲卫，也都说未见他二人出入。

    都容与道：不见了便派人再去找，想也走不远。

    那仆从听的明白，惶恐说：先生您有所不知，罗先生曾亲自吩咐小的，杨先生和小小姐不可怠慢，需事事亲为，事事亲为四字咬地颇重。

    现在罗先生走了，小的只能尽快将这事告之郡主，否则出了大岔子，小的们可担待不起啊。

    一个江湖白士，能出什么岔子，都容与虽这般说，心里却明白郡主何其看重那叔侄(杨铣)，况且能那般悄无声息从黑甲卫眼皮底下溜走，想也不简单。

    都容与招过身旁令官，递出一块腰牌，道：拿此牌上山去见郡主，就说杨先生和小小姐找不见了，记住，看清形势再开口。

    是。

    青帻仆从躬着身，看人影夹着绿影，不时便消失在了莺鸟啼鸣的青滩石坳深处。

    2

    青神山崎岖嶙峋，多怪石奇险，若没熟悉地形的人带路，极容易迷失来路，越走越深，步入原始林子，故有此山绝旅人的说法，这也是为何灒州军马久攻不下的原因。

    乾毓郡主以州府困山耐你等不能，但本郡主有的是时间，在山下住个十年八月朝廷也不敢降罪威慑，又由各地抓了叛军夫人子女，相挟利诱，逼头目孔穷贞谈判。

    孔穷贞被一词一言逼地无话可说，涨红脸，一时不知跟身后众弟兄如何交代。

    先前上山的令官见状，知大势已归于己方，便上前亮了腰牌，附耳于郡主道其事。

    他边说边注意着，见郡主听完脸色陡然一变，心中警铃大作，又见郡主旋即旋开折扇，仍一派英气从容，一颗心不由七上八下。

    郡主站起来，英姿挺拔，折扇轻摇，道：孔穷贞，本郡主先礼后兵，若你有意，明日此时献上降书，我不伤你归藏寺一草一木，若仍要负隅顽抗，本郡主也不介意将尔等活活困死在这青神山中，好自为之。

    我们走。

    孔穷贞手中的剑啪掉在青石砖上，紧绷的身体也随之晃荡，身后忙上来一人抚他，他摇摇手，道：无碍，无碍。

    却见大殿门口，乾毓郡主坐的那把金丝檀木椅子被两个侍卫抬开，门楣下可见半点青天，他心下一片凄凉。

    3

    郡主，你果然没看错，这孔穷贞就是个色厉胆薄，虚有其表的空空肠子嘛，还替天行道，真也敢开那个口。

    一出大殿，司马琅臻便哈哈大笑，却见郡主披风一揽，面色凝重，脚下似生了风，心想不知还有何处遗漏。

    山间行马颇难，郡主的抬轿片刻不停，疾走疾奔，轿夫虽都是内力深厚的军汉，莫连山却怕一个不小心，山石沟壑难平。

    司马师父，你前些日试过杨铣武功，以为如何？

    啊？司马琅臻愣了愣，没想到在这档子问杨铣做什么，也只答，杨铣那人不见半点武功，想想又说，不过他常年在江上行舟，有点会武功的幌子罢了。

    莫连山道：主人以为这杨铣

    他跑了。

    松枝上栖着鹩哥，叫声清脆响亮，在空谷之中，声声回荡，又有些别的鸦鹊，咕咕唧唧，时长时短，听起寒人。

    郡主靠在轿上，颔首凝眉，又问：罗师父几时动身的？

    前日天不亮就起身了。

    那已经到吕灵一带了啊她眉目一松，呼道，不好。

    4

    青山初霁，往晓峰庵去的绕山石阶上还沁着雨水，浅浅的，圈在一洼一洼豆大石坑里。

    杨铣背着两个包裹，到歇脚长亭，筋竹师太拉住身旁的青羊，对他说：送到这里就好。

    杨铣将背上一个花布包解下来，递给青羊，青羊哼了一声，并不接，直被他盯地受不住了，才不情不愿地挂在手上。

    筋竹笑说：看来这丫头还是怕你。

    杨铣摇摇头，复杂地瞥向青羊，走近一步，安慰说：青羊，幺叔忙完这段就来看你。

    看我？怎么不是接我，青羊怒道，你想让我一辈子当尼姑吗？！

    杨铣一时无语，筋竹师太远眺青山，说：这些日子各地都有你的通缉，画像可是五花八门，你那斗笠也别戴了，干脆换张脸。

    半晌，筋竹师太揣起手，悠悠道：你找太山那抠门的老头子讨人情可不大容易

    杨铣稳重地点了一下头，她却话锋一转，道：所以通缉上还是对你轻了，抢皇帝老的仙丹，上面没说把你就地剁成肉泥，真真有悖他和硕特家大气量的家承。

    才不是呢，青羊忿忿道。

    筋竹弯腰，道：那是如何？

    青羊附耳同她叽里咕噜说了一通。

    杨铣：

    师太忽地挺起背，仰天一阵笑，笑地捂肚摸身后的石凳，直直坐下，又捶胸顿足，歪过头问青羊：当真？

    千真万确。青羊说，我看幺叔要跑不是怕郡主吃了他，是怕自己年纪大，抢不过京都里那些年轻漂亮的小男宠。

    筋竹摸了摸眼角，笑抽了正要再说，却见杨铣板起一张脸，横眉训斥青羊。

    小小年纪，混话是你能说的吗，教我再听到从你嘴里吐出半个混账的词，抖掉你的牙！

    青羊多年没被杨铣这样凶过，加上连日气恼，抽抽嗒嗒哭了出来，嘴上却仍倔，就是就是，郡主琼枝玉叶，你打不得骂不得，还要伏低做小处处讨她欢心，我就是个泥罐子破瓦片，你想怎么骂就怎么骂。

    杨铣气地额上青筋直跳，叹了口气又想着怎么哄她，筋竹师太倒先把青羊揽到怀里，任她把鼻涕眼泪抹到自己的海青上，一边对杨铣说：别耽误了，下山去吧，晚些城门关了。青羊有我照看，你放心。

    杨铣抬手道，多谢。

    复又想摸摸青羊的头，手举到半空，想到什么又放下了，只说：幺叔走了。

    青羊在筋竹怀里左右哼了声。

    他又叹了口气，向筋竹师道别，转身走出亭外。

    一手扣上斗笠，只听背后传来话说。

    你且小心乾毓郡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