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醒来时，看似一切如常。

    兰斯在地上摔醒时还念叨着‘呼神护卫’，梦里他趴在列车的地板上左翻右滚，试图躲开呼啸而来的摄魂怪，手里毫无动静的魔杖这时甚至比不上唐人街任何一双带着倒刺的筷子，至少它们还能刮伤手指，而不是让他眼睁睁地看着摄魂怪凑近自己时还要听某人的阴阳怪气。

    位于魔法生物身后的男人头上倒扣红色水桶，抱着桶爆米花翘起腿坐在沙发上，举着胳膊给摄魂怪加油助威的样子就好像他为此压上了全幅身家，讲不好跟巫师比谁更像是三流电影角色，男人转动手上的枪械，大声嘲笑：“哈，怎么样？我就说这玩意儿比你那破棍子好使多了吧。”

    “赶紧爬起来搏斗啊，爬在地上乱滚你以为自己是什么小动物吗，谁会因为可爱就不杀你了，这样的也能演主角？”

    他拍了拍自己壮硕的胸肌，幸灾乐祸地看着满地乱窜的弱小巫师，“换我几枪就搞定喽。”

    摄魂怪会让人想起最害怕的事。

    兰斯惊恐的反应证明这传闻属实，当摄魂怪掀开兜帽准备献上亲吻时，他几乎管控不住声带，那声惨绝人寰的尖叫卡在喉咙里，跟被子里挣扎的男孩一并砸上柔软的地毯。

    “嘭！”呼啸行驶的列车骤然断裂，悬停一瞬后他无法抑制地坠落，伴随着四散飘零的木屑，被重力拖拽着拉开与摄魂怪的距离，悬崖上漆黑斗篷飘在两截列车断口处，零碎的布料触须一样伸展。

    “呼呼”兰斯喘气。

    清醒伴随着疼痛，记忆如晨雾般散去，他微湿的卷发粘在脸侧，坐在地毯上迟缓地揉着额头，努力想要撑开沉重的眼皮。

    巫师低头看向手里紧握的魔杖，用力到泛白的拇指传来刺痛，微薄的印象告诉他这是场格外棘手噩梦，记忆里只剩一抹近在咫尺的蔚蓝色在施过混淆咒般模糊的镜头前清晰可见，怎么看都没有上次跟光头无鼻男互飙恶咒的梦境恐怖。

    如果兰斯没有急着离开卧室的话，他真应该意识到自己最近跟蓝色犯冲。

    这是来自高贵血统的求生警示，巫师最好别轻视所有跟蓝色沾边的东西——或许还有人。假如他拥有未卜先知的能力，就会意识到留在家里等候杰森审判可能才是正确的选择，而不是心虚地路过厨房，找自己破烂扫帚的同时顺走桌上密封的三明治，却不肯打开盘子旁折叠的留言纸条。

    一个临走前给你做好三明治的人，怎么会忍心写真的伤人话呢？

    兰斯穿行过被收拾整洁的客厅，很难想象自己到底睡了有多久，对无所事事挥霍时间的肄业巫师来讲，时间的概念并不清晰，他站在公寓饱受过枪林弹雨的门前扭开把手，没有一丝犹豫离开时想：

    可是杰森除外。

    没有理由他就是知道，杰森除外，这人嘴里可吐不出什么人话。

    直到他骑着的破烂扫帚断成两截掉进海里，‘淳朴’渔民捞起两手空空的兰斯，他将口袋里唯一的三明治变成美金赎命，搭上前往市区的货车，绿眼睛巫师在寒冷的黑暗车厢深处裹紧外袍，挤在成堆的箱子间隙时，有人知道他动摇过这毫无缘由的过分指控吗？

    对没读过麻瓜书的兰斯来讲，美国的法律可管不到英国的巫师，自认连在哥谭讨生活都算不上困难，丝毫没有已经被本地蒙面恐怖人给盯上的自觉。

    超载的货车碾过布鲁德海文破旧的沥青公路，颠簸了一路后停在深巷，这里是一家高档酒店的后门，成箱的食材被送货人搬入厨房，料理的香气顺着排烟管飘出，兰斯揉着屁股被赶下车，拿着本该进了渔民口袋的三明治，边啃边走出墙壁发黑的后巷。

    十二月份一向是滨海旅游城市的淡季，萧瑟的街头连热狗小摊都看不见几个，只有零零散散不入流的混混游荡，兰斯选了个方向挪着步子，远离了暖炉恒温房间，迎面寒风刮得他睁不开眼，只希望能找到个地方取暖。

    依赖渔业的港湾城市连市区的风里都带着海洋的咸腥，兰斯捂住通红的鼻子打了个喷嚏，放凉的三明治只够充作早餐，刚睡醒跋涉的小蛇需要更多食物。

    他好像不是在庄园就是在霍格沃兹，就连抓到集装箱里也有人捡他回家，优渥的生活与匮乏的交流让兰斯缺乏处理人际关系的能力，这方面他选择顺从本能，在只需要食物和住所时对一切关系适应良好，不介意爬上饲主手臂温存，接受一无所知地看家护宅。

    可他又不是真的多功能宠物小蛇，兰斯宁愿杰森在家里揍得他哭爹喊娘，也不想对着冷掉的三明治猜留言，过去神情高傲的贵族们要他猜为什么身世不详，白胡子的慈爱校长要他猜为什么被开除，猜来猜去最后就像处理一团垃圾，把他打包丢出巫师界。

    他们不说，兰斯又怎么可能猜的出来，怎么可能知道到底能不能留下，无论是再被丢掉还是一揍而过，都不是他想要的反应。

    他想要的是——

    “嘿，这个季节来布鲁德海文旅游的人可不多见。”骤急的冷风突然消失，兰斯后知后觉地抬头，一抹蔚蓝色闯入视线。

    穿着警服的青年有着过于俊美的面容，清澈平静的蓝眼镜里满是关切，跟你讲话时像是某位相熟已久的老朋友。

    “我想你可能需要些帮助，介意我尽地主之谊，请一位远道而来的朋友品尝布鲁德海文特色美食吗？”年轻的警官真诚地邀请，哪怕兰斯对此无动于衷，他摘下警帽，很难相信在哥谭的姊妹犯罪城市里能有笑得这样甜美的男人，骤缓的微风撩动他半长的黑发，好像连这座城市也钟情于他。

    “迪克·格雷森，很高兴认识你，叫我迪克就好，我的朋友们都这样称呼我。”

    迪克朝兰斯眨眨眼，开了个玩笑：“请不要担心安全问题，男孩，布鲁德海文最英俊的警官将为您保驾护航。”

    在这样滴水不漏的攻势下，兰斯还没来得及说上一句话，就被男人揽着肩膀带走，贴身警服下有力的手臂紧紧地箍住兰斯，他看起来有这么强壮吗。

    当他们坐在两个街区外的快餐店时，迪克已经轻车熟路地去前台点餐，跟明显是熟人的红发员工寒暄起来，兰斯手里捧着迪克刚刚从后厨要来的热水，想不明白为什么每次都会被莫名其妙的人绑走。

    迪克端着两大盘快餐回到位子上，套餐里的冰可乐被他贴心地换成热牛奶放在兰斯跟前，巫师怀疑美国人对快餐有某种特殊情节，每次他们想请客时都会抵达快餐店，并且坚定不移地声称这是本地最美味的快餐店，颇具哥谭/布鲁德海文风情，即使只是哪里都有的面包夹肉饼和薯条。

    “我还没听你说过话呢，”迪克拿起一个巨无霸汉堡啃了一口，酱汁沾在他的嘴角，他用手指抹去后舔净，如果杰森在场的话绝对会看出这屌脸是故意的，倒不是指控他色诱未成年，这是他表现无害的惯用小手段。

    “刚刚在路上我可说了不少自己的事情，就当作是交换吧，我还不知道你为什么会一个人来布鲁德海文，像你这样的孩子孤身来这儿可不安全，据我所知，就算是英国的高中现在也还没到放假时候。”

    兰斯挑拣薯条的手顿住，问道：“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虽然我很想像福尔摩斯一样说出自己精密的推理，”迪克竟然已经吃完了一个汉堡，他用纸巾擦嘴，耸耸肩遗憾地说，“其实我只是觉得美国高中生可不会像你这样讲究地吃快餐，没想到竟然真的猜对了。”

    “如果你说自己是贵族的话，我说不定也会相信呢。”迪克略带点揶揄，“有需要的话我可以替你问史密斯小姐要一副刀叉，毕竟她这附近最好说话的漂亮姑娘。”

    “看在我回答了问题的份上，至少可以告诉我怎么称呼你吧？”

    其实兰斯真的会用刀叉吃快餐，只是被杰森多次无情地嘲笑后，减少了吃这种不健康饮食的次数，选择让杰森下厨，事实证明哥谭黑帮一哥的红头罩的厨艺跟他的身手一样卓越，只是以兰斯难以理解的程度痴迷着快餐。

    他说：“叫我兰斯好吧其实我确实需要刀叉，你的推理全部正确了。”

    “看样子当福尔摩斯的副手是绰绰有余了，警官。”他尝试着回敬迪克的玩笑话，只是或许有点让人冷汗一冒。

    逐渐接近晚餐时间的下午，这家不大的快餐店里开着过剩的暖气，配合着高热量的酱汁肉饼足以将人逼出热汗，他们坐在透明玻璃旁，对街公寓楼下孩子们抢着足球跑来跑去，门口的接待铃时不时响起，带进来几缕寒气，老大粗顾客们对着史密斯小姐讲不出大声的话，都老实地端着套餐坐到空位子上。

    迪克顶着四周鄙夷的眼神替他要来了刀叉，很难相信这家快餐店竟然真的备了手套以外的餐具，兰斯开始相信这里确实是某种布鲁德海文正经特色了。

    迪克也看见了对面吵闹的孩子们，已经有不耐烦的居民下来警告他们了，他解释道：“这个时间刚好是附近幼儿园放学的时候，再过一会儿等码头下工了，来这里的人还会更多，到那时我可没有信心能带你挤进来。”

    兰斯用刀叉切割汉堡，却很大口的塞进嘴里，看上去要么是他的礼仪老师只教了一半，不然就是他真的饿坏了。

    不过迪克当然看出来是第二种，他好笑地看着两颊鼓起的兰斯，看得出来这是个离家出走的小孩，只是宁饿死也不用手啃汉堡的德性让他忍不住幻视某个人。

    别不是什么英国的逃家小少爷吧。

    唯一值得在意的是他到底怎么凭空出现在布鲁德海文的海域里，据他调查那段时间里没有任何船只和飞机经过，他总不能是游过来的吧。

    迪克不易察觉地打量兰斯的小身板，否定这一假设，他状似不经意间问：“说起来最近到布鲁德海文的航班可不多，你是怎么过来的？”

    兰斯被一块切的有点大的汉堡咽住，喝了半杯牛奶才喘过气来，不假思索，“我是自己飞过来的。”

    “额，你是说像超人那样吗？”迪克没有反驳他，顺着兰斯的话兴致勃勃地问起来，“你也有超能力吗，就像那些超级英雄一样。”

    “酷！顺便一提超人是我最喜欢的超级英雄。”

    在哥谭怪人遍地走的情况下，兰斯不觉得自己会点魔法有多奇怪，而且比起乱七八糟的变异能力他的魔法还是系统学会的，他是考过正经试的啊！

    他沉默半晌没忍心打破迪克的幻想，搁谁谁好意思说自己骑扫帚飞啊，飞一半扫帚还断了。

    “差不多吧，”他轻描淡写地硬气道，“基本上超人能做的我都行，超人做不到的我也能做点。”

    这英国少爷真的认识超人吗？他知道自己真认识超人吗？

    迪克脸上惨不忍睹的尴尬一闪而过，在兰斯抬起头隐隐期待地看着自己时，努力捧场，“哇、哇哦，这样的话那岂不是夜翼都被你轻松吊打，兰斯你简直太厉害了。”

    “说起来我准备去调查某个黑帮据点，你能来帮我吗？”迪克握住兰斯的左手，尽力回想自己当罗宾时哄蝙蝠侠的感觉，展示自己充满崇拜的狗狗眼。

    得把这小子放自己眼皮底下看着，试试他拳打超人的能力到底是怎么回事，有意外发生的话就轮到夜翼出场，布港的义警一向善于收拾烂摊子。

    兰斯兰斯吃着人家付钱买来的汉堡，口袋空空连晚上睡哪都没有着落，面对迪克漂亮的蓝眼睛稀里糊涂地点了头，体验了一把杰森无数次被他撒娇时的感受，他后知后觉地在迪克“帮大忙了”的感激中喝牛奶压惊，终于意识到有哪里不对劲。

    巫师眼神警惕起来，悄悄在袖子里握紧魔杖，一忘皆空的魔咒蓄势待发。

    这时迪克突然说：“兰斯你还没找到住处吧，不嫌弃的话可以借住在我的公寓里。”

    “我可以把客房整理出来，就当你愿意帮忙的谢礼啦。”他笑眯眯地松开握着兰斯的手。

    兰斯迅速缩回手，用惊疑不定的绿眼睛瞟他，“我尽力保护你。”

    巫师想了想，看样子真的很需要一个睡觉的地方，补充道：“还有布鲁德海文。”

    噗，迪克忍不住背过身去，用手指一并抹去眼角并不存在的眼泪和愧疚，他有点庆幸这小孩没有蓝眼睛自己也不是蝙蝠侠，不然快餐店和蓝眼睛小孩的搭配足以让每个蝙蝠家的人应激。

    他真干不来骗傻小孩这活，迪克叹息，却重新挂回亲切的表情，他上下端详一阵兰斯的装扮，提议道：“或许我们可以先去给你准备一套合适潜入的衣服。”

    兰斯不明所以地低头看了两眼自己的睡衣，叉起最后一块汉堡送进嘴里，冲迪克点脑袋。

    他们前往商场消磨时间，乔装打扮后换上副正经混混的行头，兰斯戴着卫衣兜帽跟在迪克身后，或许是因为迪克跟他介绍过目的地是酒吧的缘故，巫师对此行的抵抗力降至了最低，他幻想着在施咒放倒几个麻瓜后悄悄顺瓶酒离开，无论是巫师法还是麻瓜法他都尚未到达饮酒年龄，在杰森严格监控下其实只是跟附近所有商店‘友好’交流不要卖给绿眼睛的未成年，兰斯被迫长久地保持对醉着入睡的好奇。

    或许并没有想象中的美妙，但至少现在他可以自由地选择痛苦，不好吗？

    在超级英雄的世界里，夜晚似乎总是来的很快，并且十足漫长，长到可以在晦暗的月色笼罩下解决一切问题，牺牲混着血泪一起葬送在天亮之前。

    布鲁德海文好像在入夜之后才苏醒，每一条不起眼的小巷都穿行着这里的住民，兰斯跟着迪克混进成群结队的帮派里，在节奏感极强的欢快脏话声里，他们接近了目标酒吧。

    迪克在他们挑选衣服的时候介绍过相关任务背景，但被吃多了正犯困的兰斯忽略了个大半，只记得他们要想办法通过酒吧的标准留到第二伦，才有机会见到反正就是找线索证据什么的吧。

    兰斯几乎半梦半醒地被迪克拉着往前走，直到戴着墨镜的光头看守看了一眼迪克的脸蛋放他们进去之后，他才后知后觉地想起门口喷着的奇怪涂鸦是不是有点眼熟？

    光污染严重的酒吧里放着震耳欲聋的重金属音乐，穿着暴露的年轻男女毫无距离感地贴在一起狂灌酒精，兰斯隐约听见暧昧的响声，他倍感不妙地凑到迪克耳边说：“我感觉这间酒吧门口的涂鸦有点不对劲。”

    谁知道迪克反问他“什么？”，回过头很疑惑地说：“门上什么都没有啊？”

    不好！他想起来了，兰斯大惊失色，转过身抄起一旁的保洁工具，丢下迪克和自己信誓旦旦的承诺就要往外面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