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分钟后,所有人都被赶到了跑道上,平时不争不抢的程麦此时积极得不行,不断往前往里挤,就是为了起跑时抢占个内侧有利位置。
虽然按以往的经验也没什么太大的差别,过完第一个弯道她就会被甩到队伍中后段,纯纯图个心理安慰。
哨声一响,跑道另一端的男生就像离弦的箭一般飞了出去,池砚一马当先,第一个弯道轻轻松松就和身后的人拉开了差距。
但在这一头的程麦,是被拉开差距的那位。
她重重喘着气,僵直地仰着脖子看着天,跑了200米,她就已经生不如死。
冷风灌进喉咙,痛得像刀在割,身后如影随形的激烈喘息声更是让她心烦意乱,只能不停转移注意力,一会儿看云,一会儿想想帅哥,尽可能的忽视自己已经沉的灌铅的双腿。
但随着池砚呼吸平稳、姿态轻松地超过她时,所以这些心里建设都崩得天崩地裂。
老天,这才第一圈!她才跑了一半!就被人套圈了。
这人是故意来显摆自己腿长跑得快的吧。
如果说第一圈她还有心思无声暗骂人,到第二圈最后三百米的时候,看着已经逐渐远去的大部队和冲线的池砚,她已经丧失了所有斗志,进入“爱咋咋地”的状态了。
脑中懈怠偷懒的念头不过闪过一秒,疲惫麻木的双腿就敏感地接收到了信号停下速度,直接开始走。
看她这样,在终点线等着登成绩的路夏急得不行,大声帮她加油,程麦的潜能没被激发,倒是吸引了一干人回头,其中就包括池砚。
他刚刚冲刺完,脊背弓着,手撑在膝盖上,还在平复呼吸,耳朵里识别到某个关键词后,眼睛就开始满操场找人了。
当然,也不用怎么费功夫,从后往前,没几个就发现了程麦,跟老太太逛公园似的在那遛弯,一副自暴自弃的架势了。
他皱了下眉,直起身来,长腿跑了几步就越过了中间的草坪,径直朝后头落单的小尾巴走去。
一旁的体委看的莫名其妙,喊他:“池砚你干嘛去啊?等下要登记成绩。”
听到以后他也没停住步伐,只是朝身后某个方向随意地摆了下手。
“池砚排我前面,第一,等会直接照着秒表找就行了。”孙况接受到他的信号,跟体委解释。
“至于去干嘛吗?别问,问就是老父亲使命感和责任感爆发。”
“啊?”
“关爱他那不能独立行走的娇气闺女去了呗。”
那头的议论程麦一无所知。
她跑俩步又走俩步,放弃了但不完全甘心,还想做最后的垂死挣扎。
但八百米跑坊间默认的一条准则就是:一旦中间开始停下来,就再也迈不动腿跑。
除非奇迹出现,她是百分百成绩要不合格等补测了。
虽然成绩无了,但刚才那一圈多带来的后遗症没有马上消失,肌肉里的酸胀开始发酵,肺部依旧沉重无比。
听到路夏大声喊她名字时,程麦才被带回点神。
偏头一看,视线首先却被穿越大半个草坪大步流星朝她走来的少年占据。
刚跑完步,他却不见狼狈,除了额前微微汗湿的头发和眼睛,整个人状态已经恢复如常。
今天跑步,把校服外套脱了后,大冬天的池砚身上只有一件宽松是连帽白色卫衣校服和黑色校裤。
可即便是这样最普通的穿搭,在他完美的骨架子上,总显得格外清爽,像是春天蓬勃生长的高大白杨,和她这半死不活的状态形成鲜明对比。
但程麦没有被他这副乖乖少年郎的好皮相迷惑。
她满怀警惕,一边脚步不停往前走着,一边留意着他的动向,等他过来时,先发制人问:“你来干嘛?”
无事不登三宝殿。
池砚双手插兜,像散步一样:
“一不小心跑太快了,不得绕着操场多走几步。”
“看这块貌似有奇景啊。”
程麦忍气吞声,装听不懂他的阴阳怪气:“哦,那你慢慢欣赏吧,我先走一步。”
“走?”池砚轻笑一声:“那不行,你走了还有什么奇景看。”
行。
这人就是一天不嘲讽她就活不下去。
程麦咬牙切齿,警告自己不能在这种难受时候再生气,会更容易喘不上气。
而且,现在这样子,肯定很丑。
她不恋战,蹬蹬蹬地往前快走几步,想拉开差距。
余光里只见他插在校服外套里的手动了动,拿出手机憋着笑不知道在摆弄什么,下一秒,男生白皙的大手和纯黑的手机一齐霸占住自己的主视线。
方寸屏幕上,赫然是——
她从小到大各个时期被他抓拍的黑历史照片。
这家伙,甚至不知道什么时候,做成了集锦视频,顶上头还是一行滚动播放的炫彩字幕——“正在播放:麦麦珍贵丑照大合集,版权归池大摄影师所有,侵权必究”。
尼玛啊啊啊啊啊。
她要杀了这个狗东西!!!
程麦本就气喘吁吁,这下被刺激得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直接往前飞扑一步想去抢,结果她快,男生更快,几步就带着她跑了起来。
两个人你追我赶,那手机就成了吊在驴前面的胡萝卜,她看得见,摸不着,追了小半圈都没能挨到个边。
尽管羞耻愤怒地想尖叫,想刀人,但常年不锻炼的身体已经濒临极限,属实是有心无力,又跑了几步后她再也没有任何力气,干脆停下来,闭着眼往前走,将“掩耳盗铃”表现得淋漓尽致。
算了,丑就丑吧。
爱谁谁。
反正她跑不动了。
估计是被她自暴自弃地废柴样无语到,只听见他抬头望天叹息一声,随后那手机就被人往兜里一揣,与此同时,自己的背上也多了股不可抗拒的推力,推着自己迈开脚步,动了起来。
“不到300米了,”他喑哑的声音从耳畔传来,刚跑完1000米,又陪着她这么折腾一通,即便常年锻炼体力傲人的少年气息也乱了些许,“劳驾大小姐也动动腿?真当自个儿逛公园呢。”
“池砚!”程麦为了躲避背上那只恼人的手往前跑了几步,但不管她怎么扭怎么动,那手始终如影随形地紧紧贴在她的背骨上。
“你别推,诶呀,等下我要摔了!”
这话倒是点醒了他一般,手立刻从她背上撤走,可程麦还没来得及松口气,那手就……抓住了她的帽子。
平时两人体型差就足够明显,总显得她很小小个,这会儿被人扯着帽子,据路夏后来告诉她,远远看过去,更像一个高大的少年在提溜着手边不愿运动、胡乱挣扎的小猫,画面萌得堪称世界名画,她甚至给拍了张照。
然后这张照就被某人威逼利诱拿回去私藏了,不过这是后话。
但当时作为当事猫的程麦除了累和羞耻以外,再无别的想法,但也实在没力气反抗了,只能任由他为非作歹。
直到最后100米。
他的手悄然松开帽沿,没等她反应过来就紧紧攥住了她的掌心,少年火热的体温顺着俩人掌心相贴的地方源源不断输送进她身体里。
风将男孩额前的碎发掀起,露出了那双清亮坚定的眼眸,看着就像旭日初升的太阳,带着无限的朝气和可能。
他倏地回头,嘴角漾起一个痞气又嚣张的笑,气息凌乱地向她发出邀请:
“喂,要不要跟哥哥一起,体验下百米起飞什么感觉?”
是个问句, 但池砚根本没给她回答和选择的机会。
下一瞬,他用力攥紧了她的手,将自身的力量和热气源源不断地传给她。
此时所有的感官都已消失, 她目力所及,只有眼前如风的少年。
他的卫衣下摆因为灌进了风而鼓起, 肌肉暴起,血脉偾张。
男生单薄的耳骨被凛风擦得通红,他却仿若不觉,脚下速度却越来越快, 跟随他闭眼的瞬间, 程麦几乎像要飞起来一般, 脚尖刚刚点地,又被人拉着, 迈向下一步, 再下一步。
再睁眼时,跑道两侧的枯木和人脸都模糊成了一道道残影, 飞速往后倒退。
风声猎猎,将她的脸颊耳侧摩擦得生疼,可此时却成了最好的兴奋剂。
血液里肾上腺素狂飙,她的身体仿佛已经屏蔽了所有的疲惫信号。在那100米的距离里, 她放弃了思考,只是顺着手上紧紧传来的拉力,不遗余力地跟随着身前坚定的少年。
跑进风里。
跑进光里。
直至越过纷杂的人潮, 抵达终点。
“第37。”
“第38。”
“……”
耳边同学还在机械地报着名次,冲线后程麦被巨大的惯性带着, 根本收不住势,直到撞到身前人紧绷的背肌上才止住。
结束后肌肉的酸痛和喉咙里的刀片成千百倍返还, 她一卸力就想地上坐去。
可才下到一半,自己的帽子就被人拉住,程麦被弄得猝不及防,呛了两声,虚弱地开口:
“咳,池砚,你干,干什么。”
明明已经跑了1000米又拉着她跑完后面那圈,可眼前的男生却像是丝毫不知疲倦,除了声音沙哑了很多以外毫无痕迹,精力充沛得可以去打趴一只老虎。
他居高临下地觑着她:“跑完步不能坐,常识,懂?”
回头跟孙况交代了句“她37,等会帮她报下,谢了”后,池砚就跟遛狗一样,扯着她的卫衣帽子往另一边走。
要不是瞄到他手腕薄薄的皮肤下虬结凸起的青筋,程麦还真以为自己轻得跟羽毛似的,哪怕用尽全力抵抗也对他没有半点压力呢。
走完一圈后,成绩也登完了,人都四散开来,跑道上只剩下2班的人在做准备。
路夏因为不测,还是被体育老师征用来登记成绩。
怕她先走路夏抽空跑了过来,叮嘱她:“麦麦,我跟老师借了钥匙,等我搞完咱们去音乐室合练一下。”
程麦没什么意见,只是:“你舍得?”
“嗯?”